往山那边走
小时候,我常伏在窗口痴想——山那边是什么呢?
妈妈给我说过:海
哦,山那边是海吗?
于是,怀着一种隐秘的想望
有一天我终于爬上了那个山顶
可是,我却几乎是哭着回来了——
在山的那边,依然是山
山那边的山啊,铁青着脸
给我的幻想打了一个零分!
妈妈,那个海呢?
在山的那边,是海!
是用信念凝成的海。
在四川省雅安市一个小山村的一栋房子前,你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,蹲坐在门栏上,一根板凳,便成了他的书桌。他也像王家新一样,常常在想:山的那边是什么。看着父亲醉生梦死的样子,看着母亲整日劳累的身影,在这充满香烟味、酒味、争吵的房间里,他依旧埋着头,认认真真的写作业。在他的世界里,奖状可以让父母忘却争吵,奖状可以为破败的墙面增加色彩。他知道,山的那边,奖状更大,为父母带来的幸福更多。中考,他考了第一,学校免去三年的学费,每个月补助生活费;高考,他考了第一,县上为他解决了大学的学费;大学里,他每次考试名列前茅,国家助学金、人民奖学金、曾宪梓大学生奖励计划,他可以往家里寄钱了。
他挺过了“汶川地震”,挺过了“芦山地震”,却差点倒在了2015。2015,给他徜徉着的大学梦,一记狠狠地重锤。年初,父母离婚,母亲带着妹妹准备重组家庭。年中,母亲查出子宫瘤,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。可喜的是,手术很成功,母亲也过得很快乐。本以为2015就要过去。可是,生活啊,你到底是要怎么折磨一个人。年末,父亲查出肝硬化,常年饮酒导致的肝硬化腹水,晚期。这一次,他似乎被打垮了。
2015年11月28号,他正准备着期末、毕业答辩。晚上,实验室里,电话响起来,家里人打来的,他很开心。多少年来,家人是他奋斗的支柱,是催促他不断前进的力量。可是,今天电话对面很奇怪,他听到隐隐约约的哭泣声,那边一直没有说话。许久,那边的哭泣声停了,带着哽咽的声音告诉他,他父亲查出了肝硬化,医生诊断腹水晚期,建议准备后事。时间好像凝固了,他呆滞地举着电话,不敢相信。他终于忍不住了,泪水在眼眶打转。明天回去,他挂断了电话。那天他哭了,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哭得最伤心一次。
飞机上,小时候父亲带着他玩的情景一遍一遍在脑海里流过。自从离家读高中,他每次听到的都是父亲喝醉闹事、吵架的声音。他已经忘了,上次父亲没喝醉是什么时候,上次和父亲说话超过十句是什么时候,他甚至忘了,上一次喊他父亲是什么时候。他不断地自责,或许他早该发现父亲的病情,早该带他去检查。他害怕,害怕他在朝着山的那边走着的时候,回过头,山里的人已经没了。他是孝顺的人,他会自责每年父亲生日他都不在家,每年回家,他会用他攒下的奖学金给父亲买衣服。他偶尔给父亲打电话,但他给亲戚打的每一个电话都是为了了解父亲的情况。第一次回家坐飞机,第一次回家如此沉重。
颠簸一天,下午回到了家。他难以想象父亲现在是怎样的面容,见到父亲的那一刻,他惶恐不安。父亲一百八十多斤的身体,瘦到了接近一百二十斤。脸色是乌青的,头皮也是乌青的。他借上厕所的由头,去厕所擦干了眼泪,因为他知道,不能让父亲看到。生活啊,他才22岁,他还只是个学生,但他不得不挑起这生活的重担。多少次电视里看到的场景,生活中一遍一遍重复着。晚上十一点多,他自己一个人爬到后山的山顶,那里很安静,好像只有他哭泣的声音。他感觉好无助,家里只有他和父亲,他不知道向谁倾诉内心的孤独。他知道亲戚不借钱的难处,他不想打扰母亲的家庭,他不想远方的对象听到他的哭声担心他。但他知道,就算只有他自己,他也不能放弃。
第二天,他带着父亲来到医院,准备开始无法保证效果的治疗。当他签下病危书的时候,他的手是颤抖的。当父亲问他,几天能出院时,他真的忍不住,跑出了病房。父亲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。每天24小时的治疗——输液——输血——输液……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父亲的病房,几乎一步不离。上帝在关窗户的时候,会给有心的人留一扇窗。半个多月的治疗,父亲病情有了奇迹。腹水减少,血蛋白增加,腹水引起的下肢浮肿消下去了。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些了。父亲病情好转,家里人劝他回学校。此时,他还有一个问题——医药费。人啦,始终相信上天不会丢下她的子女的。医院了解他的情况,医药费暂时由医院垫付着。
就这样,他又回到学校,准备期末和毕业设计开题,父亲由家里人轮流在医院看守者。在医生的建议下,父亲一周之后出院了,回家依靠药物调养。期末结束,他立马回到家里,从家人手里接过照顾父亲的所有事。刚回家的时候,他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父亲,父亲的脚基本不能动。慢慢的,父亲可以自己上厕所,再后来,父亲可以自己在村子里慢慢走动。这期间,他带父亲去医院复查过两次,调养效果一天比一天好。他挺过来了。
听他现在讲起来,已经没有了那时的痛苦和沮丧。他非常感谢一直帮助他照顾父亲的家人,感谢学校这些年对他的帮助,让他可以免去家里的负担。
他说,他还是一直再往山那边走着,他不害怕山里再有事。他知道,只有走得更远,山里的生活才会更好。